沪郊剿匪散记
赵一德
1949年5月中旬,沪宁、沪杭、沪宜等铁道、公路沿线人流滚滚。车辆轰鸣,浦江两岸,吴淞近郊炮声雷动。火光闪闪,解放大上海的战役正在紧张地进行。
我和刘其章、刘裕嘉同志带领的一支由部队和地方干部组成的锄奸保卫队伍——松江专署公安处,紧随着野战部队,星夜兼程向沪郊前进。5月13日深夜队伍进入松江市,在城里的普照寺内扎脚下来,这座百年古寺就成了我们的作战营地。
当晚,地下党的老廖同志和我们在渡江前派来松江的情报员找到了我们的营地。相见之下,彼此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切感。老廖和我们派来的情报员都很健谈。对这里的情况亦熟悉,他俩从松江地区的地理环境特点到地方势力,又从敌人的军政组织状况到敌特机构等等,较详细地向我们做了介绍。
这一个夜晚,我思潮起伏,一眼未合。看来,这里的情况比我们原来掌握的要复杂得多。松江地区管辖松江、金山、青浦、奉贤、南汇、川沙、上海、嘉定、宝山九个县,紧紧地环绕着上海市,蒋家王朝统治上海三十多年间,在此培植了较强的军警特宪势力。沪北是25军和蒋经国的嫡系青年202师经营的地盘,他们在这里留下了大批散兵游勇;浦东是出名的土匪头子张阿六(又名张惠方)为首的大股武装匪特盘踞之地,在浦南和松江,保密局的部属封企曾逃窜时留下了大批爪牙;从金山到苏浙边界,又是保密局所属的王八妹(又名王百器)匪特武装的势力范围。尤其是,保密局特务头子毛森在准备逃离上海时又有计划、有组织地派出了大批特务分子,散布在松江各地,有的插手于大股匪特武装,亮出“反共救国”旗号。有的搜罗蒋家败兵残将、地痞流氓,组织起武装特务,对外冠上“人民解放军”或“游击队”等名称,以此蒙骗我军和地方群众,保存其实力。敌人的一系列行动,既想把松江地区变成骚扰上海的武装基地,又妄图利用上海外围9县的自然地理位置,筑起一垛围困上海的“墙”,封锁上海、困死上海、伺机配合蒋军“反攻大陆”。我们从进入上海松江起,就面临着一场保卫大上海的重任,我们将如何在外围发挥应有的作用,对此问题,我作了反复和周密的思考。
时隔不久,中共松江地委举行了第一次会议。地委书记张彦、专员顾复生、副专员吕炳奎、军分区司令廖昌金、副司令朱亚明等负责同志都出席了会议,对松江地区剿匪肃特都作了重要指示。根据地委会议精神,我们全地区公安战士,积极投入了肃清武装匪特、保卫大上海的战斗。
计服群魔
1949年5月27日,我野战部队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拼死顽抗的上海守敌武装,解放红旗飘扬在号称东方第一大城市的上空。如果把反动派政权比作一棵枯枝烂根的古树,我们公安战士就好比是“清道夫”,在我革命武装席卷这棵枯树后,担当起清扫残枝落叶的任务。
在上海及外围各县刚解放的一段日子,那些身份不明,真伪难辨的“人民军”、“地下军”纷纷登场,四处蜂拥。有些“军”的头领持着名片或证明信件主动找上我当地的军政机关,请求委任封衔;也有不少的“军"以“地下功臣”的身份,大摇大摆地查封了一些企业,接管了一些乡、镇组织。一时间里真有些目迷五色、真伪难辨。这些杂牌武装组织,头绪多、分布面很广。迅速解开这个迷阵,剥开敌人的伪装,摧垮武装匪特组织,成了我们剿匪战役的首要任务之一。也正在这时候,苏南区党委非常及时地向我们作了明确指示,严防鱼目混珠,凡属杂牌武装,一律放下武器集中训练,鉴别真伪,妥善处理。
我们刚向各县传达了苏南区党委的指示,就有一支武装部队的头领前来找到了我。来者中等身材,40多岁,络腮胡子,满脸风尘,衣着不修边幅,但看上去比较精干,这人我曾见过一面,知道他是姚正。那是我到松江的头几天里,姚主动上门来见我,随身带有我部XX师的介绍信一封,信中大意是:姚自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江南挺进支队”的支队长。该支队早期是与我地下党梅XX有关系的一支进步武装。计有人枪四、五百,活动在青浦一带。在解放浦东时,姚部曾积极为我师向导和架桥修路。现在姚要求我师收编归建。此事非属我师职责,故介绍前来。当时,因姚部已置于我们军队的控制之下。我未动声色,嘱其回原部待命行动。事后,我立即布置了侦察科对这支部队加紧作调查。顾复生专员是对青浦非常熟悉的老地下党员。据顾专员介绍,过去没有听说过青浦有这么大的一支武装。早期听说过梅这个人,但已失踪已久,经向我地下党同志了解,都说姚部来路不明。由此,姚正其人及其武装甚为可疑。如其真是我地下武装,我地下党组织为何对其来路都不清楚?如其属敌特组织,岂敢直接找上我锄奸保卫部门来班门弄斧?对这个谜团还需进一步解开。
姚正第二次登门,稍寒暄了几句就向我提出说:“处长,别的队伍已开始学习了,我们支队怎么样?”
我先把他稳定下来说:“我们同意你的请求,队伍改编归建,先集中训练。”
“什么时候集中?是不是给我们派政委来?”姚正似乎表现得很有一些诚意。
我当即答复了他:“队伍即刻集中,明天就给你派一位集训队长去。”
对集训队长的选择,我早已作了考虑,对象是原苏中一分区侦察参谋,现松江水上公安局侦察科长宋玫平。
宋玫平是个男性的名字,这个同志也确是一派男子汉风度,身高一米七八、长得也魁梧,干事泼辣、果断,秉性直率,但很机灵、踏实,可是她恰恰就是一个女同志。宋玫平曾饱受过三十多年的旧社会甜酸苦辣,在党的培养下经过多年锻炼考验,是个信得过的人民卫士,她也具有女性特点,待人体贴,和蔼可亲,同志们乐意接近她,都称她为宋大姐。
我送走姚后,就给宋玫平打了个电话。时隔不久,就听得有人在边叩门边问:“处长找我有事?”。“有,请你去当一任队长。”我向她交代了任务,力争尽快搞清姚正的面目,说:“这一次是你单独执行任务。如一旦证实这是一股武装匪特,迅速收容处理,注意防止出现武装骚乱。”
次日一早,宋玫平同志来到松江东门外的一所寺院里,姚正发现我派去的是个女兵,在惊疑中流露出一丝傲慢。宋玫平同志扫视了一下周围,只见庭院里到处是穿着便衣背着步枪的人,初估一下,在四、五百人之间。这些人,三五成群、叽里呱啦地把佛门净地闹得乱哄哄的。她把松江军管会的介绍信递给了姚正以后,来个单刀直入:“姚支队长,军管会的指示看过了吗?”
“指示?”姚正有点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地醒悟了过来,“对,看过了,是不是集中武器的事?”
宋:“对,有什么意见?”
姚:“没有,上级讲得对,学习么,要的是书,不是枪。”
宋玫平同志趁势布置姚正集中起部队,让他宣布有关纪律和指示。“同志们,我们期盼已久的队长来啦,过去我们靠打仗,明天开始学革命道理。上级指示,学习期间一律放下武器,集中管理。”姚正边说边摆动着两臂,显示得很认真地下了命令下:“全体立正、枪放下!”顷刻间,大殿右侧的墙角下,稀里哗啦地丢下了一大堆破旧“三八”和“七九”步枪。
工作刚开头,宋玫平同志就很顺利地解除了“江南挺进支队”的武装。但是,这仅仅是个开头,她清楚,纷繁复杂的工作还在后头。就在当天晚上,她一面翻阅着支队的花名册、装备清单,一面在思索白天观察到的印象,忽听得外面轰闹起来,七嘴八舌地声音一阵高一阵,大有不可收拾之势。“我们也是解放军,为什么要收我们的枪!”“枪都缴了要我们干什么!”“他*的,老子不干了!”“解放军欺我们游击队,我们革啥命!”
宋玫平同志胸中有数,这是给她出难题,摆一点颜色给她看看。她不急不忙地先去找了姚正,他显得有些尴尬,连声打招呼:“宋队长,你看,你看,这些兵打惯了游击,不守纪律,真不懂事。” “没关系,有意见让大家对我提。”她很冷静。为了防止姚正可能在幕后煽动,她毫不含糊,紧紧地把他扣在身边,不让他有一丝推托的余地,“走,我们去集合队伍。” 屋外,月黑星稀,大殿前的院子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推着、挤着、乱吵乱闹。当宋玫平同志和姚正走上殿前台阶时,人群中噪得更凶。
“静下来!”宋玫平同志摆出军人风度,“这样吵吵嚷嚷,还像什么革命军人,我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到哪里去了!”
院庭内逐渐平静下来。这时,宋玫平同志看了一眼姚正,抓住时机补了一句:“上午姚支队长说得好,学习么,要的是书,不是枪。对这件事,有意见的留下来,没意见的回去。”
她的话一说完,人群渐渐散开,末了还剩下几十个。看看周围的同伴,踌躇了一番,也无声无息地走了。宋玫平同志出任第一天,就三下五除二地把这个“江南挺进支队”制服了。过后的二、三天里,她结认了队里的一批新朋友,其中姚正的勤务兵王英章,特别愿意与她接近。这个是20来岁的小伙子,小开出身,政治上很单纯。在几天接触中,出于对宋的信赖,他悄悄地吐露了一些内幕,姚正是个特务。队伍收编归建是假,争取合法、待机活动是真。前天到我公安处是拔苗头,如情况不佳,准备拉了队伍下乡公开干。王同时还揭露了姚在解放上海的过程中,冒充我军,四处抢劫勒索、毁我军威等罪行。在此期间我们经过深入侦察,进一步搞清楚,梅XX是个叛徒,早已死于敌手。“挺进支队”不属我地下武装。两方面情况合拢了,敌人是在利用这方面的巧妙关系企图渗入我内部。于是,逮捕姚正,解散武装的决心可以定了。
在我们准备采取行动的一天,从上海来了两个人,要找姚正,给王英章碰上了。小王这时已成了宋玫平同志的得力内线之一,他先把来人安排在传达室,急忙将情况报告了宋玫平同志:姚正上面有来人,企图把部队拉走。
情况来得突然,宋玫平考虑片刻,当机立断,秘密行动,先下手为强。她命令小王将这两人稳住,暂不让姚正接触,转而就去找姚正:“姚支队长,赵处长来电话,请你去高干训练班学习,现在就去。”
“这里学习不是一样吗?”姚正很勉强。
“不,支队领导不同于普通军官、士兵。处长很关心你,说那里条件好,为了你生活方便,可以把勤务兵和炊事员都带去。” 姚正终于放下思想戒备,带了随从,由宋玫平同志陪同着离开了古庙。在庙门前,见到了两个上海来人。宋察觉姚正暗里抽搐了一下,转而笑容满面地迎着走去。宋玫平同志有所警觉,几大步抢到了他前面,先搭讪起来:“你们看,这多不凑巧,姚支队长正去高干班学习,你们都来了。这样吧,我们一路走,这里吃睡没着落,那边有招待所,条件也挺好。”
那两人向姚投去征询的目光,宋玫平同志盯住了姚正,不给他有转弯的余地,说:“自己人,总不会见怪吧,你说是么?”
姚只好应声附和:“是,好。”
这一路上,宋玫平同志一直与姚正并排走着。她也变得特别健谈,弄的他无闲旁顾,两个上海来人也无法插言,一行人将到公安处,来人中的一个,追到姚正身边插上了一句:“老姚,你娘在埋怨你为什么不给个回音?”
“老姚令堂还在,这是福气,你为什么信都不去一封?”宋赶紧介入了谈话,这使姚正很难对付,只得说:“是啊,我今晚就写。”
两个来者以为姚正在暗示晚上再谈,也就默不作声了。
那天,我正和刘其章副处长商量工作,宋玫平兴冲冲地闯了进来,悄悄对我说:“人搞来了,请处长处理吧!”老刘向我发出会心的微笑,这是一种满意和嘉奖的信号。
剿灭“江南挺进支队”这股匪特武装,没有派出我们的军队,也未发一枪一弹,匪首姚正及其联络人被宋玫平同志顺从地牵进了牢狱,下属顿时瓦解。经过清理,并进一步扩大线索,前去上海追捕残匪,先后从中捕获保密局特务77人。
在这前后,上海市、松江区司令部及各野战军、各县公安部门协同动作,在较短的时间里,揭穿了敌人布下的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