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太行山上
皮效农
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每当我唱起这雄浑激越的歌曲时，脑海里就浮现出父亲和太行军民抗日杀敌的故事。
太行山，南北长数百公里，东西是河北和山西两省交界处，南部与河南省接壤。1939年秋冬之交，中国人民的全民抗日战争已进行了两年。经过抗日军民两年的缔造和苦心经营，以太行山为中心的晋冀鲁豫根据地，日益成为坚持敌后抗日斗争的堡垒。由于太行山的地理位置有着特殊的重要意义，它不仅与四省接壤，而且头顶正太（铁路），脚踏陇海（铁路）左右可控平汉、同蒲铁路两线，又正处于邯（郸）长（治）公路的咽喉，所以控制住太行山就直接关系到整个华北交通的命脉，日寇越来越感到太行山根据地威胁的严重，一直挖空心思想除掉这个“心腹之患”。
1939年7月初，日寇结束了对冀南的“扫荡”后，紧接着就集中五万多兵力，对太行山区发动了规模更大的“扫荡”。他们妄图割断我太行，太岳两区的联系，进而打通邯长大道，把太行割裂成太南、太北两块，然后实行“分区清剿”，由点到线到面的占领，扑灭太行山革命根据地。
正当大敌当前的紧急关头，在冀西、太西地区的朱怀冰、庞炳勋、孙殿英、候如墉等国民党部队，破坏抗日政权，偷袭抗日武装，积极配合日寇，阴谋趁火打劫。正如刘伯承师长所说，当时的处境是“前门拒虎，后门打狼”。
在敌顽夹击的严重情形下，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父亲率一二九师特务团奉刘伯承、邓小平首长的命令，在邯长大道沿线的武安、涉县、黎城、潞城地区和当地人民群众一起，开展了广泛的群众性游击战，开始了艰苦的反“扫荡”斗争。当时正是敌人最疯狂的时候，我军大部分主力部队已转移，特务团又是刚由师特务营扩编起来的，兵力有限，老兵不多，装备也很差，正面阻击敌人是不可能的。只有动员群众，依靠群众，开展广泛的游击战，利用战争所特有的主动性、灵活性，抓住一切乘敌之隙的可能性，进攻或袭扰分散孤立之敌。
夜袭战
7月12日，部队到达涉县西北的岭后村。队伍还没有停稳，侦察排长飞奔来报告：“鬼子占了涉县以后，派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先头部队驻在漳河西岸的河南店，正好连天大雨，河水暴涨，与主力在漳河对岸完全断绝了”。这正是天怒人怨！好像洪水有意给我们送来了股孤立之敌。父亲立即决定，利用连绵不断的大雨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由一营当晚夜袭河南店。恰巧这时有许多群众陆续从河南店逃出来，诉说敌人的残暴，提供了敌情，并自愿给部队带路。
从岭后到河南店是一路下坡，部队连跑带滑，急速前进。大雨掩盖了部队运动的声音，部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河南店。大、三连摸到敌人住的几个骡马店的房顶上，二连控制了西头土地庙敌人的岗哨，敌人根本没有想到八路军会在大雨滂沱的夜里突然降临。骡马店房顶上手榴弹突然一爆炸，好多鬼子还没有醒来就上了西天。侥幸不死的，跌跌撞撞扑向土地庙，企图顽抗，可惜土地庙的一挺机枪已为二连掌握，正好吃了顿“炒豆子”。还有些鬼子摸到河边，想涉水逃跑。但狂怒的漳河挡住了去路，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又一批鬼子被卷进了汹涌的激流。对岸鬼子主力虽然近在咫尺，却只能“隔岸兴叹”，把所有的机关枪，大炮对着漳河乱放一阵，眼巴巴地望着狼兄狗弟全部被歼。
这一仗给西进的敌人迎一棒！在胜利的鼓舞下，群众性的对敌斗争进一步开展，群众纷纷向部队表示：“你们放心干吧！要人咱们都上，要粮咱们不吃也得拿。打鬼子嘛！没二话。”武安、涉县的青壮年组成了游击小组配合我军积极打击敌人。部队把缴来的枪支弹药送给老百姓，提高和扩大了群众性的抗日武装。游击小组成了我军的重要助手和后备力量。
破击战
敌人自河南店遭受打击以后，不得不放慢了“扫荡”的步伐，变得格外小心谨慎起来。敌人一般都是大部队行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这倒使我军不好下手。但是敌人既然集中了兵力，就必然拉大了空隙。于是，父亲指示部队广泛采用了“破击战”。找空子破坏敌人的交通和通讯联络。在涉县西面的龙虎村、鸡窝铺一带，都以部队或游击小组为骨干，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利用夜晚割电话线和破坏公路。白天是敌人的天下，夜晚是我们的天下。一到夜里部队把据点里的敌人监视起来，男女老幼一起动手，把电线杆搞得一干二净，公路挖得一段一段。尽管敌人强迫群众白天修复，但是老百姓白天修一尺，晚上破一丈，前面修，后面破。电话总也打不通，公路总不能通车。敌人的汽车总是几十辆，上百辆停在公路上，刚走不了几步又停下。
破击战不光是消极地破坏，而是要又“破”又“击”。每次破坏公路后，第二天八路军就派少数兵力等机会伏击敌人的车队。仅在东阳关至玉石桥之间，就连续伏击四、五次，打毁鬼子的汽车十几辆。有一次，二百多鬼子分乘百多辆汽车，由涉县开往黎城。一出东阳关就有游击小组的冷枪手照顾了一路。起先敌人怕停下来更吃亏，就加快速度一个劲往前开，想冲过去。过了玉石桥是一条漫溜深沟。汽车刚拐弯，一个汉奸、一个鬼子就被神枪手撩倒，来个嘴啃泥。紧接着，领头的汽车又倒扣在陷阱里，后面的车也刹不住，翻了四轮朝天。鬼子队长动了肝火，下命令向山上冲，可是冲到山顶连个人影也没有，再冲向另一个山头，还是一无所有。鬼子气不过，就用机枪小炮漫无目的地乱扫一通。打得正热闹，公路上的汽车又把地雷碰响了，烧起熊熊大火。其实这次漂亮的伏击战，部队只出动了二十三个侦察员和少数游击小组。等黎城的鬼子闻讯赶来接应时，部队早已转移到东北角数百公尺的高山上休息谈笑半个多小时了。
麻雀战
破击战对敌人威胁很大。敌人为了维护交通线的顺畅，不得不又把兵力分散，并增调大批伪军在武（安）涉（县）沿线增加了很多临时据点。敌人一分散，八路军又集中了。并抓住敌人立足未稳、不及设防的的弱点，在夜间派部队或游击小组集中力量袭击据点，瞅准一个收拾一个。打得敌人一到夜晚就心惊肉跳，常常把炮火盲目打个通宵。敌人把夜晚当白天，把白天当夜晚，八路军就反过来晚上睡足觉，白天出来揍他。每当正午敌人熟睡时，游击小组装成修路的，或者给敌人送东西的，把手榴弹装在篮子里，别在腰上，到了碉堡口填上几个，抓几枝枪就走。
这样一来，敌人夜晚不敢睡，白天也不能睡了。又组织五十至一百人的巡逻队，到处寻找游击队。父亲又把部队分成三五个人一伙，带领群众到处“捕食”。发现哪个巡逻队人少，或是碰到掉队的，先遣的，就干掉几个，立刻转移。敌人往往被打倒了，还不知道子弹从哪里飞来的；等大部队上来，游击小组早就连影子也没有了。这样一来，搞得鬼子昼也怕，夜也怕，有山不敢靠，见沟不敢越，树林不敢进，仿佛到处都埋伏着游击小组，真是花摇草动也胆战心惊。群众则越干越起劲，青壮年更踊跃参加游击小组。游击小组越发展越多，到处有群众自发组织起来打击敌人，谁都想搞几支枪找鬼子出出气，人民武装的汪洋大海，真正使进犯的敌人陷入灭顶之灾。
伏击战
黎城是晋东南最富饶的一个县。城西北五六里，有一条自然大沙沟，人都叫它花果沟。沟上沟下两大村庄叫上下桂花。这沙沟的梨子皮薄肉细，汁多味甜，远近出名，群众称之为“冰糖葫芦”。鬼子吃上瘾了，一出城就进这条沟。下桂花村东南有座十七层大古塔，站在塔顶极目四望，黎城敌人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得知这一情况后，团里派侦察员先去塔上查明敌情，晚上就派四连去沙沟梨园伏击吃梨的鬼子。第二天上午9点左右，鬼子大摇大摆背着枪，对四周连看也不看就直着脖子迳向花果沟奔来。一进梨园照老规矩把枪一架，三十多人各爬一棵树，像猴子摘桃一样，把梨丢了一地。这倒把四连长难住了。他眉头一皱，决定先集中全连所有火力，一齐向树上的鬼子扫去，夺取地下的枪枝。瞅准机会，连长用手朝上一举，往前重重地一压，作了个手势，全连的火器一起响了起来。一排的战士们，如飞一般跑过去，抓起敌人的枪就走。树上的鬼子像遭遇到了暴风雨一样，连梨带人啪啪地往下掉。死掉的在地上动不了，活着的见没枪掉头就往回猛跑。这时连长又发出口令：“一排不动，二、三排追击！”战士们不顾一丈多高的崖头，一使劲就往下扑了过去。城里的鬼子听到枪声越响越近，误以为我军攻城，就把守城的全部火器对准这些“攻城的”鬼子猛扫了一顿。正当鬼子的难兄难弟们打得难分难解时，四连的英雄们已经背着缴获的枪，谈笑风生地在撤退的路上走了好远了。
上桂花村战斗是一次很富有戏剧性的战斗。战虽小，意义很大。它使敌人再次尝到了我军游击战的苦头。自从敌人集中五万“大军”扑向我太行根据地“扫荡”起，连一次主动战机也没有抓住。集中不行，分散也不行；据守不行，出击也不行。每当敌人集中力量想打时，左扑右空，疲于奔命却找不到八路军一个人的影子。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八路军和游击队却如影随形，神出鬼没，突然袭击。我军在毛主席军事思想的指导下，依靠广大人民群众，在整体上我们虽然处于劣势，但每个局部我们又都处于优势。桂花村战斗后，部队在沿线其它地区也都抓空子，连续打了几次伏击战。邯长线上的敌人受到很大的震动，进一步削弱和消耗了敌人。
地雷战
尽管鬼子不甘心失败，但内心十分恐惧。于是敌人进一步减少邯长线上的据点，集中兵力。为了提早发现我军和游击组，鬼子愈加疯狂，从交通线两侧起，见树就砍，遇见庄稼就毁。时下正是秋收季节，粮食是抗日军民的命根子，所以保护秋收成为当时的中心斗争任务。我军从团部派了一名参谋去教游击小组和群众制造和使用地雷。人民群众加地雷，就是捆住敌人最好的绳索。于是师部发给团里的一千四百多颗广雷（洋雷）悉数发到各游击支队去，再发动群众大造土雷，在全线开展了地雷战。
起初，为了保护树木和青苗，就在树旁、地头，大路小路上到处埋上地雷。为了使地雷战收到更好的杀伤效果，在准备的同时，特务团故意以小兵力佯动，引诱敌人到各个村子串，有计划地让鬼子疯狂了两天。最后一天夜里，各支队一齐出动，只准埋雷，不准惊动鬼子，让敌人安静地睡了一晚。拂晓前，各处的地雷都已埋好，游击小组和埋雷的群众好奇地饭都不回去吃了，专等天亮看鬼子“啃西瓜”。上午9点，各据点的鬼子军又带着伪军、汉奸出来锯树拔苗。这次鬼子兵大模大样走在前面，摆着皇军的威风。还没走多远，第一声“礼炮”就响了。紧接着，锯树树炸了，拔苗地炸了。敌人没想到八路军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毫无动静地在这样的地方埋上地雷，连个人影没见到就伤亡一大堆。一时慌了手脚，仓皇收兵回去了。
地雷战不一定每次都能大量杀伤敌人，但对敌人的精神威胁非常大。敌人也想尽一切办法破坏我们的地雷战，除使用探雷器外，还想出让伪军打先锋，赶牲口压道等办法。但地雷战具有极大的群众性，在这样广泛的群众性斗争中，敌人是无论如何也破坏不了的。到了后期，太行根据地几乎人人会制造和使用地雷。一块坚硬的石头，中间凿个坑，放上炸药，雷管就是一个土雷。每次敌人来骚扰，群众在转移前总要顺手埋上或拴上几个地雷。鬼子进村，开门门炸，推窗窗炸，甚至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栓着地雷。各种地雷有土有洋，有明有暗，有真有假，一切东西都贴上“免动尊手”的封条。鬼子只能远看，不敢靠前，不然就可能贴上一两条狗命。
经过一场费尽心机，日日夜夜的艰苦斗争，鬼子自己就把自己栓在据点里和交通线上，不敢出来了。保卫秋收的斗争胜利完成了。这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而且也教育了群众和军队。人民更坚定了这样的信心：要生存只有斗争，没有斗争就不能生存。部队也进一步认识到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群众的智慧是不可战胜的。人民依靠军队，军队依靠人民，再嚣张的敌人也得低头。
“指挥战”
邯长线上日夜炮声隆隆，敌人已经开始奏响自己的哀乐了。11月下旬，国民党重庆来了个高级参议，要来“视察”太行根据地。他是来搜罗国民党流散武装力量，侦察我军实力和部署的。让鬼子和他谈好了。鬼子是我们“训练”好的，很听“指挥”。要他大打就大打，要他小打就小打；要他不打就不打。父亲当晚就给各游击支队、游击小组布置了任务，好让大家指挥日本鬼子明天给高参举行“欢迎仪式”。
第二天一早，战士们和民兵、群众全都行动起来，首先把黎城城里的敌人和外面据点的敌人完全割裂开，然后装着我军要攻城的样子：各游击小组都逼近敌人炮楼，一枪不发，特别肃静；远远的山头到处是一队队人群在移动，山坡上到处虚设烟火，并不时有红旗随风飘扬，黄昏时又到处露出点点灯火。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认为今晚我军一定大举攻城无疑。为了先发制人，天一黑就集中所有的炮火，向特务团驻地烟子村、后白云山疯狂轰击。这正是高参驾临的时候，而敌人射击的方向也正是高参的必经之路。
当晚9时左右，父亲派部队到公路边去“迎接”时，敌人的大炮正轰得起劲，大地像要裂开了口子，空中一道道火光照得满天通红。这种惊天动地的景象，在根据地人民群众早日习以为常了。谁知这位高参却吓得演出了相当精彩的一出滑稽戏。
高参一到南边的封锁线就给吓得晕过去，不省人事了，躺在担架上，拉了一裤子。随从的两个“低参”也不比高参好多少，一个劲催着担架快跑。到了团部，灌了几口水，才醒过来，露出两眼死光，问到了什么地方。两个参谋告诉他已经到了八路军的团部，他才慢慢地声音大过来。父亲告诉他，请他今晚在团部休息，明天上午谈谈战斗情况，下午送他到师部。他也乐得在团部压压惊，恢复恢复元气，不同意走了。正在这时，突然从黎城方向又发出猛烈的炮声，炮弹从团部上空嘶嘶飞过，在村子周围爆炸。高参神色陡变，顷刻间老毛病复发，水也不喝了，饭也不用了，明天的汇报也不听了，马上就要去师部。尽管父亲一再说明，因为敌人被打怕了，夜晚常常无目的地瞎打炮，但无奈高参执意要走，脸色越来越白，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只好让他走吧。把全团唯一的骡子拉来为高参代步，可是他骨头都软了，三、四个人拉上去又滚下来。来时送的担架已经走了只好派人连背带拉带拖地走了十来里路，到了听不见炮弹声，他才慢慢地站起来。炮迎炮送，大概让鬼子的炮声吓出一点天良来了吧！这时高参才在晕迷中喃喃地说：“太行军民抗战英勇如此，鄙人一返陪都，即请国民政府传令嘉奖”。“呸”！战士宋小宝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随口说道：“来时拉稀，走时瘫痪。高参高参，臭软鸡蛋”。说得大家捧得肚子大笑起来。
12月12日，在刘师长、邓政委的正确指挥下，八路军各部队对邯长大道沿线各据点进行围攻袭击，经过七十多次作战，使敌人遭受重大损失，22日，敌人开始全线溃退，邯长大道终于夺回来了。太南、太北两块根据地又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在“反扫荡”的5个月中，父亲率领特务团与30倍与己的鬼子作战110次，自身伤亡很小。鬼子伤亡726名，消耗敌炮弹5000发，子弹50万发，特务团缴获汽车17辆，机枪一挺，步枪39支，骡马16匹，电线7000斤，电杆150根。鬼子重兵侵犯太行山根据地，最后只占据了黎城县一座空城。12月23日，父亲又一举收复了黎城。
反“扫荡”胜利后，父亲总结道：“我们的胜利果实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千千万万人民群众和人民子弟兵一起，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日日夜夜艰苦奋斗，在流血牺牲的斗争中得来的。太行人民和子孙万代永远为那些艰苦斗争的胜利而骄傲；人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艰苦残酷而又充满胜利的光荣日子。它将鼓舞着人民在党的领导下永远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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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6-9 20:53:52
